——读田文海长篇小说《三十里桃花流水》
□马明高
捷克作家伊凡·克里玛曾经说过这样一段挺有意思的话:写作是一个人可能成为个人的最后场所,许多有创造性的人实际上仅仅因为这个原因成为作家。田文海仿佛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短篇小说集《蓝光》、《那一半糖果的味道》到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三昧塔》,再到这部刚出版的《三十里桃花流水》,写得都很自由而轻松,却也写出了自己的独特性,似乎也应该叫他的“创造性”吧。他把他的这些小说叫“汾阳地域本土生活”小说,或叫“汾阳本土文化长篇小说”。而且这部名叫《三十里桃花流水》的长篇小说似乎比他的上一部长篇小说《三昧塔》更有强烈的“写作自觉”和“写作自信”。它跟传统意义上的“乡土文学”不十分一样。它更多地具有汾阳的本土文化特征,写的是地道汾阳的语言、汾阳的民俗文化、汾阳的故事和汾阳的民情民风。但是,小说就这样写,那就成了只能是汾阳人读着有意义的小说了。可《三十里桃花流水》还不仅仅如此,却也写出了“世界性”和“国际性”。因为它写的是中国这个大转型时代的爱情、婚姻和家庭。而且,还写出在这个世界人类历史上少见的“时期”或“历史段落”中的男人与女人,在爱情、婚姻和家庭生成过程中剧烈的冲突和痛苦。这样,也就写出了人类在这个时代和社会的疼痛感了。
很显然,《三十里桃花流水》具有浓郁的“汾阳地方文化特色”,它具有与通常写作不一样的写作类型和写作风格。它不是由外埠作家到一个地方采风和田野调查后的写作,而是由当地文人或作家用当地语言或方言书写或创造的当地文化或当地经验。所以,这种地方性写作自然就成为地域性文化传承保护与创新生产的重要途径。
读《三十里桃花流水》,我自然就会想到了贾樟柯的电影,贾樟柯早期的电影《小武》,《站台》,都是在汾阳拍摄的故事片,除了两三个主角用专业演员外,其余的群众演员都是用汾阳人演的,整个电影里满是汾阳方言。很有意思的是,这两部在汾阳乡村和老城演绎的地方性的普通人的故事,折射出的都是中国城镇化发展过程中中国青年人普遍的命运和遭遇。不知道田文海在产生这种地方性写作时受到过贾樟柯电影的启发没有?但是,我却强烈的感觉到了这两者之间共同的艺术类型和艺术风格。
贾樟柯的电影是把人的命运变化放在汾阳这个地域性文化标记强烈的县城中来反映的,是把地域性文化作为时代的背景,人的命运变化却是主题和中心。而《三十里桃花流水》是把地域性文化与人的命运变化都当作小说的主题和中心来表现和反映的。而且,流露出的更多的是对地域性文化的积极性展示和发自内心的赏识。从《三十里桃花流水》中,我们可以通过城市和乡村、两代人截然不同的生产生活和婚姻家庭故事,读到有关桃花峡,上、下白彪岭村很多优美动人的民间传说故事,可以读到很多有关汾阳待人待客的礼仪和礼节,可以读到很多有关汾阳人结婚、做寿和殡葬的民俗礼仪,可以读到很多汾阳的古语和方言。这一切之中都蕴含着浓郁的文化底蕴,蕴含着强烈的文化观念、文化准则和文化价值,对我们了解和发现一个地方的传统文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讲,田文海的写作和贾樟柯的电影在表现的重心上尽管追求不一样,但是也同样具有重要意义。在中国目前这种大面积的城镇化、城市化大搬迁和大改建中,保真和定格式的地方性写作更显得十分紧迫和重要,也可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对传统文化与古老文明的文化抢救。
不能否认,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每天都会产生大量的奇异的故事和尖锐的冲突,许许多多的新闻热点和网络事件会令人目不暇接。而故事和冲突正是长篇小说从古至今源远流长的主题词和关键词。田文海在他的这种充满汾阳地域文化的写作文本中,演绎的故事都是“世界性”和“国际性”的意义。也就是说,在那么多用汾阳方言、词汇表达的汾阳民俗风情、礼仪礼节和乡土族谱中所上演的日常生活,却是“世界性”的主题和思考。因为中国已经由一个相对贫瘠禁锢的社会一下子过渡到一个物质主义大盛的时代,人的欲望和恶劣的人性都被完全催发和解放出来了。在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中,许多事情演绎形成了巨大的怪异和变化。《三十里桃花流水》里的故事,虽然是一个并不新鲜的老套故事,但是在这巨大怪异和变化的生成过程中,不新鲜的老套故事变得有新意了;因为故事的逻辑由于人性逻辑的变化而变化,所以说新的故事逻辑演绎出的就是有“世界性”的时代问题和社会问题了。
人就是一个矛盾体,矛盾就是疼痛。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你内心有源源不断的理想,就会有疼痛感,而且这种疼痛感就会源源不断地继续不去。使你不仅和人有了联系,更主要的和这个世界有了联系。所以,人和世界的关系,就成了每个人活下去的理由,同时也就成了很多作家写作的缘由。
中国目前所遭遇的这种漫长的大转型,自然就不仅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而且是一个大变质的时代。在这个大变革和大变质的时代里,自然会产生如《三十里桃花流水》中那样一些变质的人,正是因为这些人之间的矛盾冲突,暴露出很多人性的重大问题。这些剧烈的矛盾和差异自然对传统的爱情、家庭和婚姻的冲撞与侵犯就显得十分得强悍和生硬。
我们所面对的就是这样严酷而尖锐的现实。所以,表现现实生活、表现真实而严酷的现实和反映时代本质的文学,才是真正具有价值意义的文学。
《三十里桃花流水》这种保真和定格式的地方性写作,对于保护和传承地域文化与民间经验十分有意义,而且对于地方想象、地方记忆的打捞和发现也富有创造性的意味。但是,作者自由而轻松的写作,难免会使《三十里桃花流水》显得松散而缺乏足够的艺术张力,冲淡了小说文本叙事所产生的思想方向和思想深度。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我总觉得不能因为自己自由而轻松的书写,而造成对那些小说中被奴役、被污辱、被哀怨和被损害的人物的轻视,造成对这些人物生命悲剧故事的漠视。对于一个优秀的作家而言,写作既是对个人最后场所的强化和牢固,也是对人类每个生命尊严的最后捍卫。
品味诺贝尔奖获得者,土耳其作家奥尔华·帕慕克在《别样的生活》中所说的话:就像你能见到的,如果你能乐在其中,写作就可以超越一切悲哀。
摘自吕梁日报2013年6月9日第3版